神临世之后,仍要洞见真实,明确人之为人,人行于世,乃为当世真人。

    他自创人道剑式。从人海茫茫这虚无缥缈的概念,到具有所指的人道剑,老将、名士、年少轻狂、身不由己、相思……到最后一剑通神,成就顶天立地的人字剑。

    但他仍不敢说,他懂得了“人”。

    他看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旅,而他也走在自己艰难的道路上。

    他是道途之外楼,树星楼以广传此道于宇宙。

    他是道途无缺、金身无漏、本心无憾之神临,一入神临,即以强证。

    但那一点“真”,仍不可轻求。

    每个人都可以“做自己”,但如何以“世真”得“我真”,如何知世后再自知?

    天下显学都有锚定星域,大道同行之法。很多人神临才确立道途,极少部分修士外楼即得。

    可是在跨过天人之隔、经历了神而明之的状态后,修士在了解这个世界的过程里,也被红尘种种所沾染。

    权位、名利、爱恨、因果……红尘万千线,缠身如作茧。

    佛家求脱离苦海,道门求我心逍遥,儒家随心所欲不逾矩……对抗的都是红尘线。

    在以己心证天心的过程里,是打碎了自己去深刻地感受世界,最后又要将那敲碎的自己,一块块再于红尘海寻回来,再见其“真”。

    这怎么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?

    人是在不断变化不断经历的,此一时彼一时岂是同一个我。

    真人何其难也!

    载着章守廉的奢华大轿,慢悠悠地行在长街。

    八抬大轿已称得上僭越,而这份僭越也才开始没几年。

   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为安邑四恶之首,也能算得上一份本事,但也说明安邑城大约是真的没什么恶人——不是说没有坏人,而是坏且蠢,坏到声名远扬的人,很难在一个积极进取的政权里长久生存。

    章守廉的肆无忌惮,也算得上安邑城的一道诡异风景。一方面其他人触罪必罚,魏国法制健全;一方面他章守廉强抢良家不知凡几,仍能逍遥法外。

    只能说章皇后枕边风吹得厉害,圣天子也被蒙蔽了。

    弹劾章守廉的奏章几乎可以摞成数人高,他却还是高枕无忧。

    上个月甚至把一个骂他的御史痛殴一顿,扬言“吾乃白衣相”,大摇大摆离去。此事围观者众,事后也未见罚。

    自此以后就更加狂悖了,常为恶事,神憎鬼厌。

    国舅爷的大轿一到,这熙熙攘攘的人潮瞬间分流。人人避之,如避蛇蝎。

    戴兜帽披黑袍的卞城王,亦在人潮中,也为一滴水。在随着人潮路过国舅府大轿的同时,他偏离了人潮的方向,独自走向这抬大轿。

    此刻这闹市大街上,少说也有数千人。

    章守廉的轿子招摇过市,少说也被数百人或厌或恨的死盯着。

    但无一人,看到或者听到了卞城王!

    视线是有重量的,同时操纵这么多视线、改变这么多耳识,对卞城王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个挑战。

    他做得完美无缺。

    国舅府或者某个隐秘院落的房间,冷寂的夜晚或者无人的清晨……最有可能发生刺杀的时间和地点,都不会是卞城王的选择。

    他行走在视觉的死角,听觉的极限外,超脱了凡俗的意义,不受规则的绳矩。

    他掀开轿帘,从容地走到了章守廉面前,慢慢地坐下了。

    而章守廉全然无觉。魏国这位国舅爷独自坐在宽敞的大轿里,专心致志地用窥管观察窗外——据情报显示,此物可以调整角度、清晰图影,帮助他挑选人群中漂亮的良家妇女,以便他随时来了兴致,掳掠回家。现在开窗看可不行了,那些良家看到章守廉就躲。

    卞城王泛起赤眸如电,扫过轿内的所有布置,小心地避开了那些可以告警的阵纹,在坐下来的时候并起剑指,于身前轻轻一横。

    章守廉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,忽然就无见无闻而至于无识,陷入本来极短但被死亡拉得极长的消亡过程中!

    邑城作为强魏国都,安全性毋庸置疑。

    他乃当朝国舅,不意会能有人如此不长眼——不,应该说他早就预想过要有个不长眼的人出现,但没想到来得这么晚,且是以这种程度的不长眼的方式。

    没有权斗,没有指证,没有剥离名位下囚问罪,而竟是直接雇凶行刺!

    手段如此低级!

    但他立即意识到了是因为什么。

    该死,的确该死。他早知悬危,所以放恶。早知或死,所以纵欲。但平庸者的自救如此无力。而死亡这件事……真漫长啊!

    卞城王静静地坐在章守廉的对面,静静地等待他死去。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,章守廉的右手边有一个暗格,他以元力操纵章守廉的右手,将这个暗格拉开。

    里间躺着一本账簿。

    章守廉的手将这本账簿慢慢翻开,里间都是各种各样的物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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