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未战之前确立对敌优势,在将战之时进行战场布势,在既战之后强化凌敌威势——此三势也,是兵家之“兵形势”的精髓。

    姜望维持“一目尽天涯”的仙术,消耗是要大过吴询的。

    所以吴询选择维持目识战场的对耗,以此为自己确立优势。现在正是他于战场布势之时,他要进一步强化自身胜势,而压缩对手的选择,让胜负走向一个确定的结果。

    姜望站定不动。

    姜某原来不知兵。

    他只是一个很了解自己的厮杀客。

    吴询的脚步一抬开,他就清楚自己在“势”的争夺上,完全不可能是对手。吴询对势的把控,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。

    在今天与吴询对决之前,他从未想过,“势”竟然能有如此的运用。

    将沙场点兵,演绎于百步之争。把千军万马,斩进寸草飞埃。

    只是踏出两步,已经无处不是敌势。这要是真的引军与吴询对垒,恐怕要从开始被碾压到终局。

    在这种情形下,若还是纠连于争势,只能是泥足深陷,越挣扎越下沉。

    他拔剑。

    剑刃与剑鞘在分离的时候碰撞激烈,炸开来的火星飞转在剑身。

    仙龙法相掌控了目视,他的视线正在高穹与吴询的视线彼此逐杀消耗。

    所以这时候看他的眼睛,是没有任何神采,完全的呆板,彻底的无情。

    但他按剑的手,拔剑的手,此刻有一种极致的张力——

    他好像正在拔山,拔一座撑天的巨山。

    青筋爬在手背,好像苏醒的怒龙。

    他完全不争势了,任由吴询攻城略地,抵至高峰。任凭整个校场,插遍吴询“势旗”。

    他不争于外,而问于内。

    问这具身体,是否有力。问这柄长剑,是否能够前行。

    此刻他如在千军万马所围的战场最中心,独身仗剑,仗这一夫之勇。

    吾欲胜,欲万胜,虽千军当道,万马如潮,吾往矣!

    剑刃与剑鞘的分离,结束于最后一声脆响。他一剑斩出来,恰恰在那名为“龟虽寿”的长戈递来时!

    千钧一发,流光相会。

    哗啦啦,波澜骤起。

    它体现在无垠的虚空,也体现在真实的时光,人生的长旅。

    人们看到两条浩荡的长河,从虚空中涌出,交错于校场。

    岁月和命运的长河再次交汇了。

    姜望以假天之态,再次斩出他在陨仙林里奠定古今洞真极限的那一剑——曾见青史,岁月如歌。

    如果说吴询已经完全占据空间上的“势”,此所谓“地利”。那么姜望这一剑,就剥夺了时间上的势,此所谓“天时”。

    如果说吴询把控了客观的、物质意义上的“势”,这座校场尽是他的“势旗”。那么姜望这一剑,就赢得了命运上的势。

    势虽壮,命衰矣!

    剑锋斩长戈。

    吴询双手持戈,一只手翻掌下按,却仍不能阻止长戈扬起,甚而带动他整个武躯后仰,脚下失根。

    地势亦输矣!

    姜望人随剑进,剑锋贴着龟虽寿的长杆走,人也逼近这天下闻名的武夫。

    先斩岁月,再断命途,最后收身。

    这一剑还未斩尽,姜望鼻端先嗅到一种浓重的血腥味。铺天盖地,如陷修罗斗场。

    他这时候才明白,青铜长戈龟虽寿的铜锈,并非是锈,而是强者的血!

    不是一般的强者,是超越绝巅,拥有不朽之意的强者!

    正是因为沾染了这等强者的血液,这杆“龟虽寿”,才没有随着庞闵的死亡,而逐渐凋落。才在庞闵已经死去这么久之后的今天,依然作为天下名兵而存在,依然彰显锋芒!

    难道纵横真圣庞闵,当年还持此兵,伤害过超脱?

    难道庞闵不仅仅是真圣境界。

    在儒祖法祖墨祖之外,创造纵横家的庞闵,也曾走到那无上的境界么?

    姜望的思绪只是一闪而过,因为往事都为尘埃!

    时至今日,他在陨仙林所创造的古今洞真杀力第一的记录,仍然没有被人打破。

    也就是说——

    绝巅之下,此剑没有对手。

    纵然吴询已经圆满,随时可以踏出那一步,也不能例外。

    所以在大势反倾,险被掀翻的此刻,吴询以武意引动了青铜长戈上的古老强者之血,将那存在于时光长河里的恐怖气息,引至现世中来。

    人们这时候可以看到——

    在校场的最中央,姜望与吴询,几乎已经贴身,距离不足一步。

    长相思的剑锋,在龟虽寿的青铜长杆上前行,那浮凸的雕纹、辉煌的过往、无数持兵者留下来的印痕,都不能将此剑阻拦。

    唯独是那数点锈迹,体现了历史的斑斓,铜绿之中,泛着迷幻的黄。

    姜望的剑仍在前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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