况且大姨夫在海军里还有熟人;这封信,附带着又说"你大病初愈,不宜劳碌,即在医院中静养,不必回省来;且看秋后大局变化如何,再定行止。"因此,猩红症的隔离疗养期虽然满了,静还是住在这医院里;因为挂念着家乡,挂念着母亲,她更热切地留心时事。

    战事的正确消息,报纸上早已不敢披露了。黄医生每天从私人方面总得了些来,但也不怎么重要。最新奇有趣的消息,却是静的旧同学李克传来的。双十节那天,静在院内草场上散步,恰遇李克来访友,正撞见了。这短小的人儿不知从什么地方探听得许多新闻。静当下就请他常来谈谈。——前月她派人到从前的二房东处取行李,得了抱素留下的一封信,知道他已回天津去了,所以静女士现在没有秘密行踪之必要了。

    从李克那里,静又知道院内新来了两个女同学,一位是大炮史俊的恋人赵赤珠,一位是闹过三角恋爱的王诗陶。静和这两位,本来不大接谈,但现在恰如"他乡遇故知",居然亲热起来,常到她们那里坐坐了。每天下午二时左右,赵女士王女士的病房里便像开了个小会议,李克固然来了,还有史俊和别的人;静总在那里消磨上半点钟,听完李克的新闻。

    黄医生有时也来加入。

    革命军占领九江的第二天,赵、王二女士的病房里格外热闹;五六个人围坐着听李克的新闻。王女士本来没有什么病,这天更显得活泼娇艳;两颗星眸不住地在各人脸上溜转,一张小嘴挂着不灭的微笑,呈露可爱的细白牙齿。她一只手挽在她的爱人东方明的肩上,歪着上半身,时时将脚尖点地,像替李克的报告按拍子。龙飞坐在她对面,一双眼瞅着她,含有无限深情。大家正在静听李克讲马回岭的恶战,忽然龙飞按住王女士的腿说"别动!"王女士一笑,有意无意地在龙飞肩头打了一下。在场的人们都笑起来了。史俊伸过一只手来推着东方明道"提出抗议!你应该保障你的权利!""那天会场上,史大炮的提议失败了,你们看他老是记着,到处利用机会和王诗陶作对呢!"李克停顿了报告,笑着说。

    "赤珠!我就不信没有男同志和你开玩笑。"王女士斜睨着赵女士,针对史大炮的话说。

    "大家不要开玩笑了,谈正事要紧。"东方明解纷,截住了赵女士嘴边的话语。

    "新闻也完了,"李克一面伸欠,一面说,"总之,现在武汉的地位巩固了。"

    "到武汉去,明天就去!"史大炮奋然说,"那边需要人工作!"

    "人家打完了,你才去!"王女士报复似的顶一句。

    "我看你不去!"史大炮也不让。

    "当真我们去做什么事呢?"赵女士冒冒失失地问。

    龙飞偷偷地向王女士做了个鬼脸。李克微笑。

    "那边的事多着呢!"东方明接着说,"女子尤其需要。"

    "需要女子去做太太!"龙飞忍住了笑,板着脸抢空儿插入了这一句。

    "莫开玩笑!"李克拦住,"真的,听说那边妇女运动落后。你们两位都可以去。"又转脸对静女士说,"密司章,希望你也能去。"

    静此时已经站起来要走,听了李克的话,又立住了。"我去看热闹么?"她微笑地说,"我没做过妇女运动。并且像我那样没用的人,更是什么事都不会做的。"

    赵女士拉静坐下,说道"我们一同去罢。"

    "密司章,又不是冲锋打仗,那有不会的理。"史俊也加入鼓吹了,"你们一同去,再好没有。"

    "章女士……"

    龙飞刚说出三个字,赵女士立刻打断他道"不许你开口!

    你又来胡闹了!"

    "不胡闹!"龙飞吐了口气,断然地说下去,"章女士很能活动,我是知道的。她在中学时代,领导同学反对顽固的校长,很有名的!"

    "这话是谁说的?"静红着脸否认。

    "包打听说的。"龙飞即刻回答,他又加一句道"包打听也要到汉口去,你们知道么?"

    "她去干什么!"王女士很藐视地说。

    "去做包打听!"大家又笑起来。

    "密司章,你不是不能,你是不愿。"李克发言了,"你在学校的时候很消极,自然是因为有些同学太胡闹了,你看着生气。我看你近来的议论,你对于政治,也不是漠不关心的,你知道救国也有我们的一份责任。也许你不赞成我们的做派,但是革命单靠枪尖子就能成么?社会运动的力量,要到三年五年以后,才显出来,然而革命也不是一年半载打几个胜仗就可以成功的。所以我相信我们的做派不是胡闹。至于个人能力问题,我们大家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,改造社会亦不是一二英雄所能成功,英雄的时代已经过去了,现在是常识以上的人们合力来创造历史的时代。我们不应该自视太低。这就是我们所以想到武汉去的原因,也就是我劝你去的理由。""李克的话对极了!"史大炮跳起来说,"明天,不用再迟疑,和赤珠一同去。"

    "也不能这么快。"东方明说着立起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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