结果她也由此而不能生存。总之,她因逆反规律而成功,又因逆反规律而失败。

    3.影片中最大的一个逆反,表现在女银行家的小儿子身上。这个孩子还那么年幼,一直很少说话,只用一双深深的眼睛默默地看着这一切。甚至,连妈妈的情感纠葛,都敏感而又冷静地观察着。最后,当青年政客因背弃女银行家而身败名裂,要当着这位小男孩的面跳楼自杀时,小男孩淡淡而不失礼貌地嘲讽了他,又淡淡而不失礼貌地劝他不要跳楼。当青年政客果真跳楼时,小男孩既不阻止也不惊呼,仍用深深的眼睛、漠然的表情看着这个无价值的生命的了结。这时,观众都能发现,小男孩简直近于上帝。直到女银行家被刺之后,一片嚣乱中,唯一有效地控制着局面、保护着受伤母亲的,仍然是这个小男孩。至此,艺术处置已近于荒诞,但哲理框架却突兀而出。小男孩成了一种能够构成对纷乱世界傲视和评判的哲理造型,大大提高了整部影片的哲理品位。

    由于上述这几层逆反,一部本应贴伏在历史事实土壤上匍匐前进的纪实性传记片,有了跨越时空的艺术力量。

    有的艺术作品,输入的哲理结构并未通达怪诞,但由于全部表层情节都与这种内在的哲理结构相对应,也可以取得整体效果。美国电影《转折点》便是一个例证。

    两个芭蕾女演员都有可能成为首席明星,但一个早恋早育,另一个就在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名播遐迩。十数年过去了,两人构成了判若霄壤的差别:一个是乡镇家庭妇女,一个是红得发紫的艺术家。她们又见面了,滋味无可言表。但就在这时,早恋者的那位女儿作为芭蕾新星一举成名,压倒了当年战胜妈妈的人。

    这样一个故事,本身并不见出色,很可能被处理得平庸世俗,但现代电影艺术家的兴趣不在表层情节,而在与这个情节相对应的内在哲理构架。生活是复杂的,一个人不可能只是失去,也不可能老是得到。谁都会羡慕别人,谁也有值得别人深深羡慕的地方。失去的最高点,常常正是“转折点”。影片不是让一个故事完整呈现后再让人品味出这种意味,而是让故事围着这个哲理转,让哲理成为轴心,成为枢纽。

    为此,影片让故事展开在两人的不期而遇之后,紧接着就是这两个昔日的同行、朋友、敌手在久别重逢的温和气氛中叙旧、窥测、忌妒,一直发展到歇斯底里地互相扭打。这场扭打,积聚了十数年,说不上有什么矛盾,更找不到挑唆者。真正的“挑唆者”只是无情的生活逻辑。两种生活轨迹汇于一处,只能冲撞,只能扭打。

    但是,观众看到,刚一扭打,像有上帝君临其间,她们又立即明澈了。她们喘息着、颤抖着,一起皈伏在生活哲理面前。她们甚至笑了,笑自己,笑对方,笑生活自身的固执旋律。情感让位给了哲理。这场迅捷爆发、迅捷解除的冲撞,完全是一场以哲理为归附的冲撞。

    在欢庆芭蕾新星成功的声浪中,做妈妈的看到,在漆黑的前台,有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观众席出神,她知道,这是被自己女儿刚刚战胜的自己的昔日朋友。她轻轻地走过去,两人偎依而立,她们又构成一体了;身前,是早已离去的观众,身后,是后辈成功的喧闹。这是一代人的塑像,也是所有人都会遇到的生命转折点,她们一起站到了同一个转折点上。

    于是,我们看到,作为影片标题的转折点突然深意别具,它既是两人互逆的成败更替转折,又是两人共同的生命盛衰转折。这种两维转折,使影片的哲理更趋丰厚了。这哪里还仅仅是两个芭蕾演员的故事呢?

    在观看《转折点》这样的作品的时候,观众会对剧中的哪个人表示特别的同情呢?很难回答。艺术家没有提供单程情感索道,种种情感性因素都被哲理的总体构架晕化了。但是,观众获得的又不是一个简单的逻辑结论,而是一种感悟。

    艺术进入哲理的领域,也是人类在审美领域的一种整体性超越。这种超越驱使艺术家与无数读者、观众一起观照人类整体,从而提高人之为人的精神自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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