受不到自己在前行,目之所及,全是人头,根本看不到裴雍所在,只见道旁彩帛飘飞。

    彩帛制式、长短、颜色不一,上写满恭祝辞句,其中所言各异,有大白话,有历朝历代吉祥诗文,也有人趁机把自家店名书在上头,言说某某店铺恭贺天家大喜云云,一看就是各做各的,全发于自己本心。

    自亲事确定以来,赵明枝总无多少切实感,先忧心那裴二哥为亲事所缚,其实未能全然解决,又开始忙于前朝后宫事,紧接着还顾着使团北上商谈太上皇回京,简直应接不暇,直至早间,还在与弟弟谈心,担忧他脑子里想左了。

    而此时此刻,因冬季日短,天都半黑了,沿途左右店铺却家家张灯结彩,早早就点灯燃烛,或烧火把,照得四下四下白昼,夹道有欢呼声,山呼声,等闲其实辨不甚清楚,仿佛在山呼天子,又似乎在叫唤公主,更有无数恭贺声,纵使看不清众人面容,也能瞧得出人人仔细梳洗装扮过,穿着打扮俱都选了鲜亮的。

    然而见得这些人,又听得这些声音,也分不清在哪一瞬间,忽然叫赵明枝脑子里真正涌出了一个念头。

    ——竟然就这般成亲了。

    或许是成亲的对象太过踏实笃定,她生出这个念头之后,竟也全无排斥,也不紧张。

    倒是头上戴的那九翚四凤冠镶嵌的珠宝太多太大,又以金丝编制,足有数斤之重,压得她头上生疼,连脖子、肩膀都跟着隐隐作痛。

    迷迷糊糊之间,队伍终于到了地方。

    公主下降,按礼应当皇后乘九龙车辇、皇太子骑马相送,只是眼下的宫中又哪有什么皇后、太子。

    于是在赵弘强烈要求之下,便由天子亲自送亲,又有一干命妇相随。

    公主府所在浚仪桥街其实距离宣德门快走也不过一二刻钟路途,这日虽有巡铺、兵丁开道,一则队列太长,二则前方围观百姓太多,三则迎亲车驾按照习俗,又在左近坊市间绕行一圈,到达公主府的时候,竟是足足走了两个时辰。

    此时天色早已尽黑,前后厅院中自有宴席不提,赵明枝自是迈步进得厢房,周围嘈杂之声渐渐散去,一旁墨香捧了铜盆过来给赵明枝洗手,又有黄门从外头进来,小声回禀道“殿下,皇上已是赐了御筵九盏,预备回宫了。”

    赵明枝点头正要应下,便听外头一阵杂乱脚步声,不多时,只听得赵弘声音在外头响起,先叫一声“阿姐”,就要推门而入。

    门外既有禁卫,也有护卫,还有不知哪些人家来的全福人,一干人等看到有人往此处冲,本来要拦,见得对方服色,又有无数从人,更有左右禁卫军、黄门侍从,哪里还敢说话,只得也跟着低头行礼。

    倒是赵弘一手已经掌在门上,才要使力,倒是想起来什么似的,转头去问“公主大婚,朕能不能进去的?”

    王署喘着气跟在后头,此刻好不容易钻上前来了,被这般一问,只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这两条该慢的时候偏偏跑得这样快的腿。

    他跟着调转回头,去看那些个全福人。

    众人个个俯身低首,连头都不抬一点,更无人去给他半点回复。

    王署只好硬着头皮道“按礼好似……”

    他话未落音,婚房的大门已经由内而开,墨香等人排成两列行礼。

    赵弘便把王署抛到脑后,立时进了屋。

    赵明枝正坐床榻之上,见弟弟进来,才要起身,却被赵弘三步并两步上前拦住。

    “阿姐不要动,他们都说女子成亲要添妆,眼下虽是招驸马,一样算作成亲,爹同娘不在了,我也能来给阿姐添妆。”

    赵弘身着礼服,又一路骑马而来,头上、脸上的汗水擦也擦不完,小小的胸膛一起一伏,气都喘得比平常大。

    他原地站了一会,平复了喘息,才把右手宽大袖中东西提了起来,双手托着,慢慢送到赵明枝怀里。

    是一只小小的木匣。

    赵明枝看那木匣眼熟,双手接过,先不着急拆看,而是取了帕子,轻轻给弟弟擦了额头汗珠,低声道“阿姐只过两日就回来。”

    赵弘低低“嗯”了一声,也不多留,只长长地看了那匣子一眼,又抬头去看赵明枝,把通红双眼中泪水憋住,勉强一笑,慢慢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天子既走,屋门自然也随之关上。

    赵明枝这才低头去端详那木匣。

    匣子上锁,钥匙正插在锁上,拧开之后,里头不过三两寸见方,其中也只寥寥几样物什——一只巴掌大的荷包,其中金瓜子一小抓,两只大明珠,半方玉璧,那玉璧早前应当被摔过,另一边不知在哪里,还有一把小小梳子。

    赵明枝先看那荷包,捻起其中一颗瓜子,只一眼,就仿佛回到了一年之前。

    当时狄兵入侵来去自如,如入无人之境,朝廷逃到蔡州,听闻徐州失陷,贼人再要南下,两府吵着要再向南迁。

    自己预备去往京兆府向节度使裴雍请兵,临行之前,弟弟体弱多病,自以为难活再久,又不知她计划,特地把珍重藏起的私房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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