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杨府尹?”

    “啊?我、我、我的牙掉了。”杨光翙稍稍镇定,起身展示了他手里的牙,道:“范阳军攻城了,动静这般大?”

    看守他的军士讥嘲一笑,懒得回答他。

    杨光翙惴惴不安,心想薛白这么从容淡定又有王忠嗣辅佐,不至于守不住关城……可万一呢?事实上安禄山显然兵势更大。

    于是,他的心就像他的牙一样开始轻易动摇了,他才不会如他先前所言那般为薛白“竭诚尽节”,说是废太子李瑛之子,无名无份的,不值一哂。

    最好还是做两手准备,倘若薛白、王忠嗣败亡了,也得让人知晓他屈身事贼不过是虚以委蛇,其实心在社稷。

    抬眼瞥去,站在那的军士该是不识字,根本没往桌案上看。杨光翙眼珠一转,假装继续写公文,却偷偷拿了一张纸掩在公文之下,记录起他在贼营中所见所闻。

    慌乱之中也不管行文的章法,他想到什么便记什么。

    “臣探得薛白实为李瑛之子,与高力士、李倓勾结,私放王忠嗣,图谋河东兵权……”

    紧张的汗水从杨光翙鼻尖滴落,在竹纸上晕开,他偷瞥一眼,趁人不备,迅速将这张秘信抽入袖子,卷成筷子一般粗细的一小节,起身之际,塞在墙体的裂缝之中。

    如此一来,不论谁胜谁负,他都有保命的后手。

    过程中,城楼外喧嚣声始终如雷响彻,偶尔能听清双方的兵将互相指责对方造反了。

    杨光翙既害怕那纷飞的箭矢伤到他,又迫切地想要知道战事进展到何地步了,擦了擦汗,向看守他的军士问道:“战况如何?”

    “呵。”

    那军士根本就不跟他说话,闻言露出了一個愈发轻蔑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你。”杨光翙差点就要发作,忍着脾气道:“我要见薛郎。”

    薛白也在城楼中,就在上面一层,杨光翙小心地走上吱呀作响的台阶,只见一个个弓箭手们正趴在窗前,背篓中的箭羽密密麻麻,而薛白就在其中。

    “郎君,小心些。”

    杨光翙上前,伸手扯着薛白的披风,试图将他拉回来一些。

    “何事?”

    “下官想问问,战况如何了?好为郎君尽力。”

    “战况?”薛白云淡风轻地一哂,道:“哪有甚战况?”

    “安禄山的大军,攻、攻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敢攻城试试。”薛白冷哼一声,语气中有睥睨之势。

    杨光翙一愣,终于敢探头望向窗外,竟见范阳军列阵在城外一箭之地,不过是在那高声大喊,根本没有攻城。

    ~~

    列阵在最前方的是横野军,正在击鼓吹号,对着城头大声叫嚣,质问天兵军是否叛乱了、为何在契丹人攻打河东之际倒戈相向。

    在横野军后方的高地上,列阵以待的是一支杀气腾腾的兵马。

    这支兵马胡人居多、汉人也有,准确地说,他们根本不在意种族,由突厥、契丹、奚、粟特、黑水靺鞨等等各族人组成,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父亲——安禄山。

    他们足有八千人,每一个人都是安禄山的义子,每次在安禄山面前演军,那声“阿爷”震天而响,极是壮观。

    因他们是私兵,并没有大唐军队的番号,故而这支军队的名字也是安禄山起的,名为“曳落河”,在突厥语里是“壮士”的意思。

    以“壮士”为名,当然每一个人都是壮士,昂然驻马于石岭关前,仿佛只凭杀气就能摧毁关城。

    曳落河的主将是李归仁,这种姓李且带着“归”与“忠义仁孝”之类的名字,往往都是部落首领归附之后被朝廷赐的名字,李归仁就是突厥同罗部的首领之一。

    “同罗”在突厥语里是“豹”的意思,同罗部还有两个首领,一个是被赐名李献忠的阿布思,一个是哥解。如今是一逃一死,曳落河自然由李归仁完全掌控了。

    李归仁身材高大雄武,脸上带着傲然之色,举止中时时透着一股暴躁之感。他已在石岭关前等了一整天,早就不耐烦起来。

    “当我等不敢攻城吗?!”

    眼看着战事久不开始,他终于暴喝一声,驱马赶向大帐。

    帐中,安禄山正由安庆绪等人撑扶着,站在那听逃兵的详细述说,说石岭关一战到底是怎么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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