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白道:“你知道,名门望族,很容易施恩于人,因为他们有这个条件。”

    杜妗笑了笑,道:“你被活埋之时,是王维把你带回长安的。”

    “便说这件事,当时赶驴车的老庄头更想帮我,可为何都只说是摩诘先生与我有恩?因为马车是他雇的,他是名门世家,个人过得再朴素,他也拥有辋川的千亩良田,方圆二十余里的山川河流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我们也有陆浑山庄。”

    “是,国难当头,我也捐出来嘛。”

    杜媗道:“王纮已捐出了家中七成存粮,留了全家人的一年的口粮。我并非是替王家说情,只是怕人说你恩将仇报。”

    “每家都把这些存粮拿出来,长安便能多守一个月,到时哪怕不能击退叛军,蜀郡的粮食也到了。”

    话虽如此说,薛白其实想过到时若情况没有改观又怎么办。若自己遇到张巡最后那种绝境怎么办?吃老鼠,吃树皮,吃盔甲上的皮革……然后,吃人吗?

    他得非常拼命,才能不落入那样的情形。

    而眼下,若不让大户把粮食拿出来,城中已经有贫民在卖儿卖女了。

    “王纮的另一个兄长叫王缙,你应该也认识,他如今是李光弼麾下的节度判官。”杜妗不得不提醒道,“你要知道,他左右得了李光弼的兵粮辎重,也能够影响李光弼到长安勤王还是去朔方拥立新君,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把王家最后的存粮收走吗?”

    薛白苦笑了一下,道:“我一直知道这很难,所以大家都做不到,但我首先得坚决。”

    “好,我说完,王纮还有个兄长叫王繟,官任江陵少尹。收复河南之前,长安所需的粮草得经江陵转运至蜀郡再运来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薛白道:“我亲自带人去纳粮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杜妗虽提醒他,却并不干涉他最后的决定。

    杜媗则是上前,柔声道:“你好好劝劝王纮,让他主动把粮交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薛白出了门,心想,或许在王纮眼里,自己这种行为是抢。可实际上,是大唐税制、官制以及几乎所有制度的不公给了这些人不自觉中剥削百姓的机会,导致了战乱,甚至于国家差点都要灭亡的地步。

    他相信王纮必是从没想过剥掠谁,因为他与王维是很好的朋友,知道那是怎样清净、素洁的一个人,可本心不剥掠,不代表着家世的无辜。

    若今日再纵容他们,早晚还是要有人“天街踏尽公卿骨”,踏尽公卿骨不要紧,却可怜天下间无数陪葬的无辜人,可惜整个家国天下被打落的历史进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大唐立国百余年,开创了从未有过的盛世,旧的制度已经不适应了,这场叛乱就是提醒,我们该作出改变了,就从今日开始、从你我开始,如何?”

    当薛白见到了王纮,便语重心长地劝了他许久,最后这般劝慰道。

    “薛郎啊。”王纮长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再拿出三百石粮食,可好?这是我一年的俸禄。”

    他是个很面善的人,四旬年纪,穿着也并不华贵,只是很得体。面对薛白也一直是很友善的态度,带着为难之色又补充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此事我还未与拙荆商议过,待她得知……唉,也就是薛郎来。”

    薛白执了一礼,又道:“请王兄与长安城共克时艰。”

    “我难道还不够共克时艰吗?”

    “敌军压境,城中军民皆是缴纳存粮,集中分配。”

    “薛郎言下之意,是要让我家中儿女与普通百姓一样嚼用粗饼不成?”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

    王纮非常诧异,不由道:“我是太原王氏嫡支,先祖自周灵王始千年不坠,我妻子出身荥阳郑氏,当年圣人为荣王选亲,郑家尚且回拒了,我们的儿女却要连吃食都没有不成?”

    “危难之际,连圣人、殿下每日所食都与平民无异。”

    “那又如何?!”王纮终于怒了,喝道:“我的粮食,不予,你还要抢不成?!”

    “咣。”

    一声响,薛白突然拔出了佩刀。

    他没有再多劝王纮,径直下令道:“取粮!”

    王纮眼见士卒们冲进他的宅院,气得嘴唇发抖,指着薛白,道:“让他们停下!否则薛郎早晚必有后悔之日……”

    然而,只有一把刀架在了他面前。

    “敢阻挠者,杀无赦。”

    ~~

    薛白之所以第一家就来纳王纮的粮,无非是柿子先挑软的捏。王纮虽有着世家大族的傲慢,但毕竟是知书达理,心地也算善良,到最后,眼看薛白让人取了粮,也没敢真扑上去拼命。

    但这天,还是有人死在了薛白的刀下。

    且此人身份地位并不低,乃是杨贵妃的姐夫、韩国夫人的丈夫、广平王的岳丈,官任秘书少监的崔峋。

    薛白把崔家作为第二个纳粮的选择,因为他认为杨家也算是自己人,何况在陈仓之变时杨家三个国夫人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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