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生恭敬地送至门外,然后返身在案前静坐良久。

    他看着桌上浩繁的卷宗,唇边勾起一抹弧度,心里默默道:“殿下,你终究还是不了解你的父皇,他从来不在乎什么体面,只在乎能否达成目的,再者他有很多儿子,死掉两三个恐怕也无法动摇这位君王的心志。若非如此,田珏这条不叫的狗又怎会悄悄盯上我?如此也好,省得我再浪费精力引起他的注意。”

    “只不过……光是父子相残还不够有趣。”

    他忽地用左手提笔,在铺开的白纸上写下一段很隐晦的话,又默念道:“常山郡王,想必你已经察觉到一丝古怪,那就让我再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
    正前往常山郡王府的四皇子自然不知他最信任的谋主在做什么,此刻他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期望,以及那抹让他魂牵梦绕的倩影。

    及至王府,庆聿忠望亲自出迎,然后毕恭毕敬地将四皇子带到锦苑,随即找了一个由头告辞离去。

    大景并非南齐,虽然在天子的号召下,朝野上下大力学习齐人的文化,但有些事自然不会全盘照搬,譬如男女大防之礼教。

    即便已经定下婚约,四皇子依然可以光明正大地探望庆聿怀瑾。

    数日未见,伊人还是颜比花娇。

    但是四皇子隐约感觉到一丝异样,却又想不明白何处不同,只觉得庆聿怀瑾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几分古怪的情绪。

    寒暄过后,四皇子微笑道:“永平,六弟约我后日去北郊猎场,你要不要同去散心?”

    这大半年来两人的相处日渐融洽,按常理来说庆聿怀瑾不会拒绝他的提议,但是这一次她平静地望着四皇子,不置可否地说道:“殿下,我想问你一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四皇子欣然道:“你问。”

    庆聿怀瑾的语调很平缓,话语落入四皇子耳中却如惊雷:“敢问殿下,太子殿下的死是否和你有关?”

    花厅内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。

    四皇子非常勉强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,正色道:“当然无关,永平,你怎能怀疑我会做这种事?”

    “殿下恕罪。”

    庆聿怀瑾垂首低眉,又道:“殿下肯定清楚我和太子殿下的兄妹之情。”

    四皇子不解地问道:“我知道,可是这和你怀疑我有何关联?”

    “因为陛下已经颁下旨意,而庆聿氏没有推辞。”

    庆聿怀瑾抬起头,诚恳地说道:“我只是不想嫁给一个谋害自己兄长的男人,那样我宁愿抗旨领死,故而才会唐突发问,还请殿下宽宥。”

    四皇子心中一松,连忙宽慰道:“言重了,我怎会因此生你的气?”

    此刻庆聿怀瑾的面庞上才露出一抹笑意,柔声道:“多谢殿下。”

    四皇子暗自庆幸没有失态,否则肯定会引起这个聪慧女子的猜疑,他渐渐平复心境,然后巧妙地转移话题。

    只不过那个犀利的问题终究影响到谈话的氛围,四皇子无法像往日一般妙语连珠,又聊了片刻便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庆聿怀瑾相送至仪门,随即缓步返回自己的书房。

    侍女们尽皆退下,她走到大案前,从一摞卷宗最下面取出一封公文。

    她伸手翻开,细细看着,上面是尧山关之战的细节。

    “这世上有很多人醉心阴谋诡计尔虞我诈,譬如你,以及你那群天家兄弟,为了一个皇位争得头破血流。”

    “这种事倒也不稀奇,身处局中难免被裹挟,换做我处在你的位置上,多半亦无法幸免。只不过你既然对我一片真心,又为何言辞闪烁?可见这所谓的真心不过是半真半假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真正看重的应该是庆聿氏的实力,从以前的借助到现在的利用,归根结底是为了让你在天子心里有个好印象,从而顺利成为大景的储君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怪你。”

    “毕竟人活于世,总是摆脱不了桎梏,所有人都在内斗,没人能置身事外,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。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觉得……你和那些人原本可以做更有用的事情,而不是一味沉浸在这些勾心斗角里。”

    “比如像他这样。”

    庆聿怀瑾的视线停留在纸上,终究寂然一笑,神情萧索又落寞。

    “可惜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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