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处,更是带上了满满的屈辱和愤怒。

    后世人常说:真正上过战场,知道战场残酷的士兵、将军,才是最提倡和平、最反对战争的人。

    韩安国也一样。

    恰恰是因为知道匈奴的强大、知道此时决战胜算太低,韩安国才会如此坚定的认为和亲,是汉家近二十年的不二之选。

    反倒是那些没上过战场,甚至都不了解具体状况的儒生之流,整日夸夸其谈,张口闭口‘王师无敌’‘匈奴土鸡瓦狗尔,不足为惧’之类。

    若是放在三五年前,听到韩安国这番言论,就算先帝老爷子不在场,刘荣也免不得要夸赞一句:梁内史韩长孺,真谋国之臣也!

    但现在,刘荣却不这么认为了。

    “长孺可知,太祖高皇帝身陷白登之围,距今有多久?”

    “我汉家初行和亲于匈奴,距今又有多久?”

    见韩安国没有继续细说的意思,刘荣便也顺势接过话头;

    张口发出两问,便不等韩安国开口,自问自答道:“自太祖高皇帝六年,汉匈平城之战,至今,足五十载!”

    “五十载,长孺可知,意味着什么?”

    “可知这五十载,对我汉家而言,意味着什么?”

    刘荣突然严肃起来的语调,自是惹得韩安国也不由为之一怔;

    便见刘荣深吸一口气,神情无比严峻道:“我汉家之民男,年十二三说亲,十四五娶妻,十六七生子、始傅;”

    “二十而冠,三十而壮,四十而老,五十而亡。”

    “——话虽如此,可活的到五十岁者,又有多少呢?”

    “至少我汉家历代先皇,除了太祖高皇帝之外,便再没有第二人能活到五十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民间百姓——除非家境殷实,自幼衣食无忧者,否则,能三十五而牙口齐全,便已然是万幸。”

    “五十岁,便已经是绝大多数百姓民,做梦都想要活到的年纪了……”

    ···

    “那过去五十年,意味着什么呢?”

    “——意味着汉六年,汉匈决战于平城时,便已经存于人世的百姓民,即便是当年出生的,也已经五十岁了。”

    “换句话说:绝大多数经历过汉匈平城之战的汉家之民,都已经入土为安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的儿子,正在老去;”

    “他们的孙子,也已经娶妻生子,始傅成人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的曾孙,甚至都已经降临在这人世间……”

    语调无比严肃的说出这番话,刘荣不忘稍留一个气口,顺带抬起头,深深凝望向韩安国眼眸深处。

    见韩安国面上,仍不见若有所思之类的神情,刘荣也不再迟疑,当即道:“朕听说,一个人大概要到三四岁的年纪,才能记住自己经历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也就是说,经历过当年平城一战、汉匈第一次和亲的汉家之民——哪怕是最年轻的,也已经逝去;”

    “他们的儿子,大抵从他们父亲的口中,听说过那段往事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的孙子,或许也还能从父亲、祖父口中,听到那段为诸夏之民,引以为耻辱的过往。”

    ···

    “那他们的曾孙呢?”

    “正在出生,又或是已经在咿呀学语、蹒跚学步的孩童们,是否还知道当年,汉匈有过一场平城之战?”

    “是否还会知道汉匈和亲,始于平城之战后?”

    说到最后,刘荣只进绷着脸,满目沉痛的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“不会。”

    “正所谓:君子之泽,五世而斩。”

    “——五十年,三代人,足以让凡汉之民,都忘记‘和亲’二字,是从汉匈平城之战而来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会认为和亲,是天定如此,是从混沌之后、元始之初,就一直存在的。”

    ···

    “他们,会认为这是天道……”

    “五十年,便足以让全天下的人,都认为和亲是我汉家——乃至诸夏之民逃不脱、避不开的宿命。”

    “再往后呢?”

    “既然和亲是宿命,那弱小,是否也是宿命呢?”

    “不能和匈奴人作战,打了就肯定会输,绝对不能打、必须要和亲——是否也会成为我汉家的‘宿命’、成为我汉家万千黎民不曾思考过,却又默认如此的宿命呢?”

    最后说到这里,刘荣终于从那张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木椅上站起身。

    站在木栅外,背负双手,居高临下的俯视向牢房内的韩安国;

    良久,才悠悠吐出一句:“长孺公,是否依旧认为,朕错了呢?”

章节目录

朕这一生,如履薄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,书林文学只为原作者煌未央的小说进行宣传。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煌未央并收藏朕这一生,如履薄冰最新章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