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落无声,晨光微熹。

    姜宸的葬礼过后,西湖畔恢复了往日的宁静。但那宁静中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??仿佛整片山水都在守候一段未尽的传说。白蛇塔前香火不绝,百姓们不再只是来祈愿姻缘或驱邪避祸,更多人是带着孩子前来,指着碑文讲述那个关于“一人一妖、共护人间”的故事。说书人将《白蛇传》编成了长篇大书,每至“断桥初遇”与“太极殿一剑”两回,台下常有人泪湿衣襟。

    而苏婉儿??也就是世人所称的白蛇娘娘??自姜宸离世后,便日日独坐塔前,手中握着那把旧油伞,不语不动,任风吹雪打。她不再显神通,也不再执权柄,巡天司盟主之位早已让予新一代修士接掌。她只说:“道已传下,我不再需立于高处。”

    可人们知道,她从未真正离开。

    每当夜深人静,湖面泛起薄雾时,总有樵夫、渔夫乃至夜行旅人声称看见一男一女并肩缓行于水面上,身影虚淡如烟,却步伐坚定。他们不说一句话,只是静静地走着,从断桥到雷峰,从孤山到苏堤,一圈又一圈,像是在巡视这片土地,又像是在重温旧梦。

    燕赤霞最后一次登门是在春分。

    她卸去了巡天司副统领的职务,佩剑封存于匣中,只身背着行囊来到西湖边。她在老宅门前站了许久,才轻轻叩响门环。开门的是个年轻女子,眉眼间有几分熟悉??那是姜宸收养的半妖少女,如今已是巡天司最年轻的执法使。

    “她还在塔里。”少女轻声道。

    燕赤霞点头,提步走向湖畔。

    苏婉儿背对着她,正将一盏河灯放入水中。灯芯燃着幽蓝火焰,映照出她苍白却平静的脸庞。

    “你来了。”她没有回头。

    “我该走了。”燕赤霞站在三步之外,声音低沉,“天下虽安,可西域仍有魔修残党蠢动,东海也有龙族旧怨未解。我想去走一趟,替他……看看那些他曾想看却未能亲眼见到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苏婉儿缓缓转身,目光柔和:“他若听见,定会说一句‘燕姐姐还是这般性急’。”

    燕赤霞笑了,眼角有些湿润:“我也老了。可只要还能挥剑一日,就不能让他的血白流。”

    “去吧。”苏婉儿轻轻颔首,“带着他的名字前行。不是为了复仇,而是为了让后来的人不必再背负这样的命运。”

    两人相视良久,终无再多言语。

    燕赤霞转身离去,脚步坚定,背影渐远。走到桥头时,她忽地停下,仰头望天,喃喃道:“姜宸,这一路,我替你走下去。”

    风起,吹散一片柳絮,落在湖心,漾开一圈涟漪。

    数月后,云逸辞去巡天司之职,携琴游历四方。他在边陲小镇奏剑为歌,在荒原古寺弹指破邪,在苗疆毒瘴之地以音律净化怨灵。有人说他疯了,也有人说他是悟了。但他自己只说:“当年那一战,让我明白,真正的剑意不在杀伐,而在唤醒人心中的光。”

    铁山则留在京城,成为新任巡天司大统领。他依旧沉默寡言,但每逢重大决策,总会先去西湖边坐上半个时辰,仿佛在倾听某种无形的指引。吴一手活到了百岁高龄,临终前将毕生医术与蛊毒秘录尽数传给白芷,并留下一句话:“记住,救一人,便是救苍生。”

    白芷继承师志,创办“济世堂”,专治疑难杂症与妖毒侵蚀,不论人妖,皆可免费求诊。她终身未嫁,却收养了七十二名孤儿,其中三分之一为半妖之子。她常说:“姜公子教会我们,真正的平等,是从一碗药开始的。”

    法海圆寂于九十九岁那年冬至。他临终前焚毁所有经卷,唯独留下一本手抄《心经》,扉页上写着:“昔年执念太深,错把慈悲当镇压。今知万物有情,方得真解脱。”他的骨灰撒入西湖,据说当晚湖底莲开千朵,清香十里。

    十年过去,大周王朝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。

    人妖共居已成常态,许多城镇甚至出现了“混居坊”,由人类与妖族共同管理。朝廷设立“通明院”,专门研究两族文化融合之道;民间兴起“双修门派”,允许人类与妖族弟子同门习武。就连曾经最排外的昆仑剑宗,也破例接纳了一位狼族少年为徒。

    而这一切变革的源头,都被归于那一场风雪中的决战,和那个说出“人间值得”的男人。

    然而,真正的变化,并非始于朝堂诏令,而是源于人心深处悄然生长的信念。

    某个夏日午后,西湖边一位卖糖画的老匠人正在教一个小男孩制作蝴蝶图案的糖丝。孩子是狐族后裔,耳朵藏在斗笠下,小心翼翼地问:“爷爷,为什么你们都愿意接纳我们?”

    老人笑了笑,用竹签挑起最后一缕糖浆,轻轻一点,完成翅膀纹路:“因为很多年前,有个叫姜宸的人告诉我们,不能因为害怕就拒绝理解,也不能因为不同就选择仇恨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是神仙吗?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老人摇头,“他是凡人,也会疼,也会怕,也会死。可他选择了站着,哪怕遍体鳞伤也不肯跪下。这样的人,比神仙更值得敬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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