郝仁一口反驳。

    “外头兵荒马乱,咱们拖家带口的能去哪里?!”

    牛六听了,霎如瘟鸡立住。

    “都怨我,都怨我!”

    他忽的狠狠扇起自己耳光。

    “好事坏事,忍着就是,何苦与他动手,万不该发这疯病,杀了东家啊!”

    大伙儿同样心如乱麻个个无措,郝仁却忽的上前一把抓住牛六。

    重重道:

    “谁说是咱们杀了他!”

    牛六:“啊?”

    “哪个亲眼看着了?哪个亲耳听着了?六叔你是出了名的‘养家糊口’,咱们这伙背井离乡的遇事哪次不是忍气退让?何来胆量和能耐杀一鬼神?!”

    郝仁深吸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阮家人初来乍到,虽借着老太公的名头结识了一些名流豪强。真要做个什么事时,难免在本地人的圈圈绕绕里四处撞头。

    但当阮老太公荣赐法王侍者,一切大为不同。

    以往撵不走的东西,自行退散;见不着的人,笑脸相迎。

    别人谈不下的买卖,阮家人能谈下;旁人做不好的生意,阮家人能做成。

    抬眼一瞧,四面都是笑脸;眉头一皱,八方伸来援手。

    但出门去,哪个不高看一眼?不殷勤相待?

    譬如。

    这番,阮家出了家贼,偷了府里的东西在外贱卖,却被当铺识破,当场扣押,连带赃物一并送还了阮家!

    是夜。

    阮府祠堂。

    烛火昏黄,照着台上列祖列宗的神位一排排森森而立。

    各房的郎君娘子各自坐在两侧阴暗中,冷冷围着跪伏在堂下的阮十三。

    长房阮延庭语气失望:

    “十三,你原本不过是家中私奴,念及血脉之谊,破例将你列入族谱。我等待你不薄,缘何要做家贼?”

    “托人查清楚了。”二房接话,声音尖利,“他被迎潮坊一私倡迷得神魂颠倒,可笑那倡伎年纪大得能作他娘!呵,果然是贱种!”

    三房冷漠宣判:

    “我阮氏何等人家,不可留他玷污名声,遣回老家去吧。”

    短短几句,已为阮十三注好结局——赶出城去,转死沟壑。

    可这时,阮十三忽的昂起头来,脸上不惊不怒,反而尽是讥讽。

    “族谱?家贼?空有名头,不落实处,如何不做贼?诸位老爷不过嫌我十三碍眼,用完了要丢罢了。可笑的不是我,是在座各位。大祸临头尤不自知,还在耍弄阴私伎俩。”

    此话一出,各房好似夜里惊起的狗一般,纷纷喝骂。

    阮十三尤自讥笑,更把腰杆都挺直了。

    “各位老爷听过一个故事么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钱唐城南兴善坊有一何家。

    海商起势,一代骤富。

    家中有一独子,唤作何齿,天性放荡,性情乖张,惯爱传奇故事,以游侠儿自居。其父死后,无人管束,言行愈发无忌。

    某日,踏春饮宴。宴罢,朋伙散去,独他游兴未尽,徘徊间误入荒林,见一骷髅僵卧蒿草中。

    他一时故态萌发,趁着醉意将骷髅扶起。一边饮酒,一边解开腰带溺入骷髅口中。

    “我饮酒,你吃尿,酒入吾口,尿入汝口,你我也算共赴一宴。快哉,快哉,此宴不尽兴不罢休!”

    何齿大笑戏问。

    “尽兴否?尽兴否?”

    骷髅突兀回应。

    “不尽兴,不尽兴!”

    何齿大骇,毛发洒淅,仓惶而逃。

    归家之后,渐渐恍惚,日日叫仆人置席。不见宾客,却作与人对饮状;没备酒水,偏偏杯中饮之不尽。总是反复询问:尽兴否?尽兴否?

    如是不过月旬,何齿已然形销骨立、毛发森森。家人疑是邪祟,忙请了法师上门。

    那法师一眼就瞧出了究竟。

    正是那骷髅作祟,而杯中所饮的不是酒水,却是何齿自个儿的精血。

    但这邪祟是飞来山下来的厉鬼,法师无力降服。

    欲致神祇襄助,却被告知那厉鬼已先一步上告城隍庙,具言折辱之事。

    何齿过错在先,法师无能为力,离开前告诫何家:月内,何齿身死则罢,若不死,定是厉鬼余怒未消,要牵连家人。

    果然。

    何齿苟延数月,期间,其家人一一病死。死前,无不血枯肉败,状若骷髅。

    何府由此也成了钱唐最出名的鬼宅。

    “但这故事是假的,或说,一部分是假的。”阮十三幽幽道,“故事底下还有一则故事。”

    法师并非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他提出了一个法子:以鬼制鬼。

    他开坛做法,将何齿引荐入窟窿城,奉献身心,拜了鬼王成其座下侍者。

    厉鬼畏惧鬼王威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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