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庸人罢了。”李林甫叹息着,道:“真正有所作为的,是本相与牛仙客。”

    “但不知右相有何高见?”

    “和采。”李林甫道:“比起张九龄的三百四十顷田、裴耀卿的三年七百万石,牛仙客在河西节度时,省用所积巨万,仓库盈满,器械精劲。”

    “如何和来?”

    “把漕粮改为纳布、轻货,如此,漕运负担大为减轻,户部可以钱财向当地百姓收粮。丰年,朝廷以高于市价的钱向百姓收粮,遇到荒年则拿出来赈济。且依照农户所拥有的田地多寡来规定和来价格,田地越少的贫民能得到更多的钱。”

    李林甫肃容道:“开元二十七年,和来推及天下,官府收粮,每斗加于时价一两钱。农户竞相出售粮食以谋取厚利,连运输途中的劳苦都感觉不到……这便是本相对贫民的补济。”

    薛白似有不解,再问道:“右相说这些…….意思是?”

    “国朝积弊,姚崇、宋璟、张九龄把容易做的事做了,却爱惜羽毛,不敢推行良策。而本相宁可放弃了修行登仙的道路,也要留俗世为相,为的是上辅明君、下安黎民,不惜得罪人,背负骂名,也得做出有益于国,有益于这盛事的实绩来。”

    “右相真是这么想的?”

    在他看来,若李林甫只是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定调子,那只是虚伪;而李林甫若是真把自己当成“仙官宰相”,真以为自己是优秀的改革家,那就是愚不可及。

    连公义都没有,只为了给上位者牟取无穷无尽的钱财,还谈什么施政?还谈什么能臣?

    还不如真就换一个庸人坐在这个位置上,无能为力,只好让天子常到洛阳就食,

    不要那么多的开疆扩土、纸醉金迷。

    李林甫没有回答薛白的问题,而是缓缓道:“和采之目的,丰年收粮、荒年赈济,使百姓不缺衣食。如今天下仓廪丰实,当不可能出现赈灾不力的情况。”

    “若有呢?”

    “那便是人祸,那些灾民聚集到洛阳时,是天宝六载吧?当时含嘉仓转运使乃是杨慎矜,之后是王鉷,明白了吗?”

    薛白明白了,李林甫这是在表态。

    这个宰相心里很清楚,和采必然有盘剥百姓。但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,而是出在杨慎矜、王执行层面。

    ——“圣人十年能不必就食洛阳,都是本相的功劳,你若查到是和采害得那些灾民造反,给本相兜着;但只要与和采无关,攀咬王也好,栽给杨慎矜也罢,本相都不会管。”

    薛白只要说“明白”二字,便是答复,表示这次代圣人去河南看看,必不会牵连到右相。

    如此,双方便能相安无事。

    薛白沉默了一会儿,居然开始谈条件,他要替杜有邻谋水陆转运副使,开始调子却定的很高。

    “多谢右相指点。但我年轻位卑,此去河南调查如此大案,十分不安,依我阿兄的意思,让杜有邻迁水陆转运使…….

    李林甫冷冷扫视了薛白一眼,让他停下这种妄言,因为这显然不可能。

    “你去吧,本相自有考虑。”

    “右相的意思我明白了,我等右相答复,告辞。”

    薛白离开后,李林甫又思忖了许久,忽起身找出几封批注来。

    这是达奚珣写的对薛白的考课,一最四上,乃是上上等。

    李林甫原本不想给这竖子迁官,但经过今日一晤,既然圣人让薛白离开关中,是对王缺有所不信任……他遂拿出印章“啪”地盖了上去。

    同时,他嘴里喃喃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台辅?也配称‘台辅’?”

    他嘴上说的是仙官、变革、百姓……终究还是排挤了对相位有威胁之人,才能更让他感到舒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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