搬下来。包袱留下。”

    “喏。”

    薛白轻轻拍了拍李腾空的背,道:“听话,你先出去等我,我会处理好的。”

    李腾空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薛白只好亲着她的额头,道:“你可以信任我,你阿兄也在,他会看着。”

    李腾空目光看向李岫,只见这位阿兄已经像是烂泥一般瘫在那儿了。

    她依旧摇了摇头,低声道:“我不能让你收拾我阿爷的骨容,得我这个女儿来做。”

    “我能替你收拾。”

    薛白说着,生怕她反问一句“你又是我的什么人”,他遂握住她的手,放在自己的心口,让她感受着他的心跳,以及对她的心意。

    “我虽没能成为李林甫的女婿,但……”

    李腾空捂住了薛白的嘴,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,看了很久,道:“你别说。”

    然后,移开手,踮起脚,在薛白嘴唇上亲了一下。

    薛白愣了愣。

    李腾空遂离开了他的怀抱,走向了棺椁。

    薛白转身,看着她的背影,只觉心疼,但没有再上前拦着,眼睁睁看着她走到棺椁边,俯身去看李林甫腐烂到一半的尸体。

    地穴里,是压得人要窒息的腐臭。

    唯有唇上的一抹温热,让人觉得事情还没有那么糟。

    薛白反应过来,拿出两块帕子,上前,给李腾空系了一块在口鼻上,自己也系上,再从地上拾起包袱,打开来,里面是一件紫金朝服。

    他四下看了看,见到李岫身前有一滩呕吐物,便过去,把那朝服的里料放在呕吐物上抹去。

    过程中,李岫始终躺在那里,双目无神,像是死了一般。

    薛白走到棺椁前,看了看李林甫的尸体,再看着手里已经脏臭不堪的朝服,将它铺在地上,从怀里拿出一个皮囊,小心地往上面倒了些发黑的血。

    这是杜五郎拿来的,据说是他家厨房发了好多天的羊血。

    做完这些,刁氏兄弟已经把那口薄棺搬进来了。

    李腾空回头看了一眼,将宽大的袖子扎起来,准备动手搬李林甫的尸体。

    但谁也不知道这尸体一碰,会有哪个部位流下来。

    “十郎?”

    薛白转头向李岫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李岫的魂已经丢了,半晌并没有言语。

    这情形之下,如此反应也正常,薛白虽觉得李岫不够强大,但也能理解,遂示意刁氏兄弟动手。

    刁氏兄弟系了帕子,上前,一个抬头,一个抬脚,打算搬李林甫的尸体。

    头颅一抬,脖颈上便快要断开来了,只剩下一点粘连,刁丙不敢再抬,看向刁庚,只见他手里拿着两只靴子,但靴子上的两条腿软绵无力,一拉就断。

    李腾空闭上眼,身子晃了晃。她又睁开,伸出手,试图抬起李林甫的肩膀。

    这次,薛白没有再拦她,过去用双手捧起了尸体的躯干。

    他说不上来手上是什么样的触感。

    就像是捧起快要腐烂掉的天宝盛世吧。

    既恶心,又沉重。

    偏偏又带着他对李腾空的感情。

    出于这份感情,他愿意去捧这腐烂的尸体、腐烂的王朝。

    ~~

    李岫眼前什么都看不见。

    他脑子里不停回闪着他此生经历过的一切,娇生惯养、锦衣玉食、声色犬马、歌舞升平、穷奢极欲,然而,真正值得在死前回忆,能支撑着他的事……没有。

    一事无成的一辈子,只是阿爷极致的权力与悲惨的后事之下,一个不起眼的注脚。既没能阻止阿爷迫害忠良,也没能阻止阿爷为人所迫害,废物罢了。

    比废物更可怜的是,他是一个清醒的废物。故而比那些醉生梦死的蠢货兄弟们痛苦得多。

    李岫自嘲地苦笑起来,对这糟糕透顶的生命再无眷恋。

    不必再去振州了,今日便死在此处吧,与阿爷陪葬,像那用人朝前、不用人朝后的圣明天子,做出他唯一、也是最后一次的抗议。

    但其实,这抗议也根本没人在乎,废物就是废物……于是绝望又加深了一层。

    忽然,眼前一恍,李岫回过神来,只见那些人已经在搬他阿爷的尸体了。

    最后的体面也被剥下来。

    然而,当他定睛一看,发现那被搬着的不是一块块的血肉,李林甫依旧裹着紫金朝服。

    衣服很重要,在这一刻犹为重要。

    李岫这才清醒了些,认出正在搬动尸体的竟是薛白与李腾空。

    他勉力在地上撑了撑,艰难地站起身来,向他们迈步。

    只见李林甫腰下方的衣袍里有东西正在坠落,他连忙快步过去,双手捧住。

    入手,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触感。

    李岫想哭,但他终于是在最痛苦的时候,做成了一点点的事。

    ~~

    一声轻响,木板盖在了薄棺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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